脂肪:被忽視的器官、復胖之謎與冰河期遺留下的基因記憶

2025/11/21 下午1:37

脂肪:被忽視的器官、復胖之謎與冰河期遺留下的基因記憶

文/闕特·居披梯博士 發表於2025/11/18

幾乎每個人都曾因身上的脂肪感到困擾:我們量體重、計熱量、嘗試各種減肥法,彷彿脂肪只是「必須擺脫的多餘行李」。但近二十年來,科學家卻逐步揭露一個令人震撼的事實:

脂肪不是惰性儲能庫,而是一個具高度互動能力的「器官」。它能感知、能分泌訊號、能與其他器官溝通、甚至具備某種形式的「記憶」。

而當我們進一步探究這個器官的歷史,就會發現它的存在不只是生理現象,也深深刻在我們的演化史裡——那是冰河期寒冷與飢餓所烙印下的基因遺產。這份遺產至今仍影響著我們的體重、代謝、食慾與復胖速度。

一、脂肪為何能被稱作器官?

器官的定義,是身體中具有特殊結構與特定功能的組織群,能與其他器官互相傳遞訊號並維持生命內環境。按這個標準,脂肪完全符合。 過去我們將脂肪視為單純的「能量儲存袋」,但現代生物學已證實脂肪是全身規模龐大的內分泌器官,至少分泌超過600種訊號分子,統稱為adipokines(脂肪激素)。其中最知名的包括:

leptin(瘦素):告訴大腦「我們吃夠了」,並調控甲狀腺、生殖系統以及能量消耗。

adiponectin(脂聯素):提高胰島素敏感性、保護血管。

resistin、TNF-α、IL-6:在肥胖時大量釋放,引發慢性發炎並導致糖尿病與心血管疾病。

脂肪組織內還住著大量免疫細胞、神經纖維與血管網絡,使其具備「感知外界狀態、回應身體需求、調節代謝」的能力。更令人驚訝的是,脂肪有不同類型:

白色脂肪儲能,棕色脂肪燃能,米色脂肪介於兩者之間,而乳房脂肪則參與泌乳。這些組織排列在不同部位,功能互補,與肝臟或腎臟一樣擁有明確構造與角色分工。

因此,今日的內分泌研究已普遍接受:脂肪不是配角,而是主導能量平衡的大型器官系統。

二、為什麼有人特別容易復胖?脂肪有「記憶」

即使成功減肥,身體仍常常在一年內悄悄把減掉的體重「補回來」。復胖並非意志力薄弱,而是脂肪器官深層運作的結果。近年《Nature Metabolism》的多篇研究提出:脂肪細胞會記住你胖過。這記憶來自幾個層面:

1.脂肪細胞的數量幾乎固定

人類成年後,脂肪細胞的「數量」不太會減少,即使減肥成功,它們只會縮小而不會消失。因此,一旦恢復高能量飲食,這些細胞又能迅速膨脹。

2.表觀遺傳記憶使得脂肪偏向儲能模式

肥胖時,脂肪細胞會改變基因表現模式,打開儲存能量的開關。這些表觀遺傳標記(如DNA甲基化)在減肥後依然保留,使身體「傾向」把熱量存回來。

3.大腦飢餓監測系統被重設

當你減肥時,瘦素濃度下降,大腦會判定「能量危機」。即使體重已回到健康值,大腦仍會維持更強的食慾、更低的代謝率,還有對高熱量食物的強烈反應。這是為了自我保護,但在現代飲食環境中,卻變成復胖的根源。

4.內臟脂肪特別「急著回來」

研究發現,快速減重後最先復原的脂肪位置就是內臟脂肪——它具有高度發炎反應,會迫使身體更容易囤積能量做為代償。換句話說,復胖是身體的生存機制,與意志力無關。

三、脂肪基因:來自上一次冰期的「生存選擇」?

人類目前仍保留許多易脂肪化的基因,科學家認為這些基因與上一次冰期(更新世末期)生存壓力高度相關。

1.冰河期的寒冷環境選擇了「善於囤脂的人」

在距今約2.6百萬年至1.2萬年間的冰期中,人類面臨食物短缺、長期低溫和高能量消耗。因此,擁有以下特徵的人存活機率更高—較高的脂肪儲存能力、更低的靜態代謝率、更強的飢餓反應,以及更敏感的胰島素反應(能迅速將食物轉成脂肪)。這些基因組合,被稱為節儉基因(thrifty genes)。

2.某些族群的基因證據更明顯

研究發現,如因紐特人、歐洲北方族群、東亞部分族群,具有促進脂肪儲存或寒冷耐受的基因突變(如FADS、UCP1調控變異)。

3.冰河期的「生存優勢基因」,在現代變成健康風險

過去有脂肪=活得久。

然而今日人類常年供應高熱量食物,多數為久坐型生活方式,也幾乎不需要靠脂肪禦寒。結果,節儉基因變成肥胖、第二型糖尿病、脂肪肝與心血管疾病的元因。我們的基因仍然活在上一次冰期,但生活環境卻完全翻轉——這是現代肥胖流行的根本原因。

四、脂肪的未來:重編程與再定義健康

科學家現在嘗試讓脂肪「變好用」,包括:

1、將白脂肪轉成燃能的棕色脂肪 2、阻斷導致發炎的內臟脂肪信號 3、清除肥胖後殘留的表觀遺傳記憶 4、利用脂肪細胞製造治療激素 5、避免復胖的基因療法

脂肪研究正從「消滅脂肪」走向「與脂肪合作」。未來也許我們能重新打造一個健康、適度燃能、更聽話的脂肪器官。

五、我們與脂肪的關係,需要被重新定義

脂肪是器官,是過去冰河期留給我們的生存工具。復胖不是失敗,而是演化記憶。理解脂肪如何運作,是理解人類生物學的核心。 更重要的是,它提醒我們:

健康不等於「少脂肪」,而是「能與脂肪和平共存」。這種新的身體觀,或許才是真正長遠的健康之道。

參考文獻

Friedman JM. “Leptin and the endocrine role of adipose tissue.” Cell Metabolism (2019).

Sun K. et al. “Epigenetic memory in adipocytes and obesity relapse.” Nature Metabolism (2023).

Wernstedt Asterholm I. “Adipose tissue as an immune organ.” Science (2014).

Cao J. et al. “Brown fat activation and mood regulation.” Nature (2021).

Rosen CJ, Bouxsein ML. “Adipokines and bone interaction.” Nature Reviews Endocrinology (2020).

Kwon O, Schwartz MW. “The fat–brain axis in metabolic control.” Nature Reviews Neuroscience (2022).

kramuddin S. “Visceral fat and metabolic inflammation.” Lancet Diabetes & Endocrinology (2020).

Speakman JR. “Thrifty gene hypothesis and human evoluti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Obesity (2008).

Fumagalli M. et al. “Genetic adaptation to Arctic environments.” Science (2015).

Jørgensen ME. “Thrifty genotype and modern disease.” Nature Genetics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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