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Business of Poop 2.0：糞便銀行如何收糞、如何回饋、為何攸關人類健康

文/闕特·居披梯博士

發表於2025/9/8

在生技創新的字典裡，「供應鏈」四個字通常讓人想到冷凍蛋白、細胞治療或mRNA。很少人會想到，它也可以指向一條極其務實、價值高昂、卻帶點尷尬的人體物流：糞便。

從美國的OpenBiome、歐洲的NDFB，到香港的Asia Microbiota Bank，糞便銀行正以嚴格的醫療規範營運，將「看不見的器官」——腸道微生態——變成可調度的醫療資源。

一、為什麼需要糞便銀行？

臨床證據最強的是反覆性艱難梭狀芽孢桿菌（C. difficile）感染。 此類病人對抗生素常反覆復發，而糞菌移植（FMT）可以把「健康菌群」重新植入，國際綜述顯示療效可達85–90%左右。要讓這種療法變得可及且安全，必須有可以追溯、批次一致、經過嚴格篩檢與加工的供應來源——這就是糞便銀行存在的經濟與公共衛生理由。

二、捐贈者究竟如何把糞便「交」給銀行？

不同機構略有差異，但核心原則一致：時效、冷鏈、監管與可追溯性。

1.現場捐贈（on-site donation）—最常見、最合規

在哪裡：捐贈者到糞便銀行或合作醫院的「專用捐贈站」。

怎麼做：在專用廁間排便到預先貼標的無菌收集容器；容器放入次級防漏袋與生物危害外袋，由工作人員即刻登入時間、重量與捐贈者代碼（維持匿名）。

為何這樣：可直接進入2–8°C 的短時冷藏，通常要求4–6 小時內進實驗室處理，以確保厭氧菌存活，同時維持chain-of-custody（保管鏈）完整，避免樣本被調包或受污染。

優點：品質與法遵最佳；大多數糞便銀行首選模式。

2.居家捐贈＋當日專車（home-kit with same-day courier）

在哪裡：少數機構會提供居家收集套件（貼標容器、冰袋、吸水襯墊、三層包材、生物危害標示）。

怎麼做：捐贈者排便後依指示封裝、放入冰袋保冷，由合規醫療快遞（非一般郵寄）同日收走直送實驗室。

限制：仍需在既定窗期內處理（多為6–8小時內），且必須符合UN3373「B 類生物物質」包裝與運輸規範。

為何少見：郵政寄送時間不可控、風險較高；因此多數臨床級糞便銀行不接受一般郵寄。

3.醫院內捐贈（clinic-based）

場合：配合內視鏡或住院流程，病人在醫院完成排便；樣本由院內實驗室依銀行SOP處理。

用途：常見於親屬或相容性配對的特定臨床情境，或做為研究採樣。

差異：報酬通常較「銀行模式」低，偏向交通或餐費補貼。

小結：

不是「把便便寄去就好」。臨床用 FMT 樣本講求短時間、冷鏈、合規快遞與保管鏈。民間微生物檢測（例如腸道菌檢測）常見的「郵寄糞便」並不等同臨床FMT的收樣要求。

三、從「便盆到膠囊」：後端加工的一日旅程

1.登錄與初篩：

核對條碼、量重量、檢視性狀；不合格（時間超時、量太少、可見血液）的樣本淘汰。

2.厭氧處理：

在可控氣氛艙以生理鹽水或緩衝液均質化、過濾去渣；加入甘油等冷凍保護劑。

3.製劑化：

分成冷凍懸液（灌腸、內視鏡用）或腸溶膠囊（口服）。

4.檢測與隔離：

每位捐贈者有週期性血液與糞便病原學檢驗；產品批次先隔離，待捐贈者於後續視窗期再次通過篩檢才「放行」（仿血庫的追溯與延遲放行制度）。

5.保存與配送：

-80°C冷凍，出庫時以乾冰或冷鏈配送至醫療端。

四、捐贈者的前置要求與日常紀律

1、健康與行為篩檢：

年齡下限（常見18歲）、BMI上限、無慢性腸胃病、近3個月無抗生素、無近期高風險旅遊或侵入性穿刺手術。

2、反覆檢驗：

血液（HIV、HBV、HCV、梅毒等）、糞便（艱難梭菌、腸道致病菌、寄生蟲），近年亦加做多重抗藥性菌（CRE/ESBL）與呼吸道病毒風險控管。

3、生活規範：

有些中心要求捐贈前48–72小時避免生食與高風險食品；若出現任何腸胃症狀，該批次直接作廢。

4、合格率：

國際經驗常低於5%；能長期穩定供樣者，更屬少數。

五、「用錢說話」：對捐贈者的回饋

OpenBiome（美國）：每次約US$40–50；勤捐者年計可至US$13,000左右。

Asia Microbiota Bank（香港）：每次約 HK$200，月上限 HK$4,800。

歐洲公共體系（NDFB、部分醫院）：多為費用補償型（交通、誤餐），象徵性金額。

製藥取向公司（Seres、Rebiotix）：樣本多經臨床合作收集，個別捐贈者補助透明度較低。

經濟學的語言很直接：合規短時冷鏈＋高密度篩檢＝高固定成本。

因此願意提供穩定「到站捐贈」的人，對銀行來說極具價值；補助不是慈善，而是確保供應穩定與品質可控的「採購成本」。

六、為什麼收集糞便對人類健康如此關鍵？

腸道微生物群參與代謝、免疫調節、腸腦軸等多條生理通路。臨床上，FMT 已被指南納入反覆性C. difficile感染的治療選項；研究上，菌群介入正在IBD、IBS、代謝症候群、肝病、甚至癌症免疫治療反應性等領域展現潛力。

從知識製造的角度，每一位長期合格捐贈者都像是一座「穩定的微生物參考源」：讓研究人員可以在可控變因之下追蹤菌群—宿主交互作用，縮短從假說到臨床的距離。

七、監管與未來：從「銀行」到「藥廠」

疫情後，監管機關強化了對病原與多重抗藥菌的防線，銀行必須證明其篩檢策略與放行流程足以把風險壓到可接受。另一方面，菌群藥物（如 Rebyota、VOWST）開始上市，代表產業正從「捐贈—加工」邁向「標準化產品—藥品監管」的下一階段。

當口服膠囊與合成生態系成熟，傳統糞便銀行可能轉型為臨床與研究級菌株供應中心；但在那之前，高品質捐贈者仍是不可替代的核心資產。

八、結語

糞便銀行不是「把便便寄去就好」的浪漫故事，而是一門對時效、冷鏈與法遵近乎苛求的生技物流。

捐贈者的補助體現的是醫療供應鏈的真實成本；而每一份在規範內被妥善收集、加工與放行的樣本，都是把生命從難纏感染與慢性疾病中拉回來的機會。若說21世紀醫學在尋找新的治療語法，腸道微生物群無疑是其中最有力的字句，而糞便銀行正是那台讓字句得以被安全傳遞的印刷機。

參考文獻

Cammarota G, Ianiro G, Kelly CR, et al. International consensus conference on stool banking for fecal microbiota transplantation in clinical practice. Gut. 2017;66(4):569–580.

Allegretti JR, Mullish BH, Kelly C, Fischer M. The evolution of the use of fecal microbiota transplantation and emerging therapeutic indications. The Lancet. 2019;394(10196):420–431.

OpenBiome. Donor screening & processing overview; donor compensation materials.（機構公開說明文件與網頁）

U.S. FDA. Enforcement policy regarding investigational FMT; Safety alerts on MDRO screening; approvals of Rebyota (2022) and VOWST (2023).（官方公告彙編）

Netherlands Donor Feces Bank (NDFB). Operational procedures for donor recruitment and sample logistics.（機構作業手冊摘述）

Asia Microbiota Bank. Donor recruitment and processing workflow.（機構公開資料）

註：不同中心的時限、運輸規格與檢驗清單會依當地法規與機構SOP略有差異；本文所述做法為臨床級糞便銀行的通用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