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ChatGPT真的會讓人變笨嗎？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分析

當新工具問世，對人類能力的疑慮也從未缺席

當汽車剛問世時，有人擔心這會讓人不再走路、體力退化；當電腦與網際網路普及時，也有人批評：「Google 會讓人變笨」，因為我們不再需要記憶瑣碎的知識。現在，生成式AI工具如ChatGPT再度引發類似擔憂——它是否正在悄悄侵蝕我們的大腦能力？

這些疑問並非杞人憂天。

近日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MIT Media Lab)一項初步研究顯示，當學生依賴AI協助撰寫文章時，他們的大腦神經活動比起用自己腦力寫作時顯著降低，記憶力與內容掌握度也同步下降。這項現象被研究團隊稱為「認知債務」(cognitive debt)，意即：短期便利，可能換來長期能力的退化。

但事情真的這麼簡單嗎？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必須從腦生理學與認知心理學的角度，重新釐清「變笨」究竟是什麼意思。

什麼才算是「變笨」？從神經科學來看

「變笨」是一個情緒色彩強烈的說法，但在科學語境中，我們談的其實是以下幾種能力的變化：

注意力與執行控制：是否還能長時間專注，自己規劃與修正任務？

工作記憶與長期記憶整合：是否能將新知整合進既有的知識架構？

語義理解與創造力：是否能建構新穎、有意義的敘事或推論？

歸屬感與動機參與：是否還「認同」自己所產出的知識與作品？

MIT團隊透過腦波(EEG)觀察參與者在寫作任務中的神經活動，發現使用AI的組別在α、θ和δ波段上顯著偏低——這些波段與語言處理、創意發想、記憶整合密切相關。也就是說，他們的大腦「參與感」較低。

這代表大腦退化嗎？不見得。

工具的本質中立，關鍵在使用方式

事實上，當我們使用任何工具時，大腦本來就會將部分處理任務「外包」出去，這是人類演化的關鍵優勢。使用地圖的人不需要熟記地形，用GPS的人可能方向感會退化——但我們因此更快抵達目的地。

ChatGPT也屬於「認知外包工具」的一種。如果從一開始就依賴它構思、寫作，我們的確會錯過鍛鍊記憶、組織思維、語言輸出的機會；但如果我們先思考架構，再用AI修改潤飾、檢查論證，則能反而提升學習效率與成果。

這與過去Google搜尋引擎、或Wikipedia剛出現時的爭論如出一轍。許多研究已經顯示：網路資訊本身不會讓人變笨，但「如何問問題、如何辨識來源、如何整合知識」才是真正的學習關鍵。

「認知債務」是風險，不是命運

MIT研究中的重點在於——長期使用AI，若不主動參與學習過程，會使認知負荷降低，進而影響學習深度與記憶形成。這是重要的警訊，但不代表AI一定會讓人變笨。

澳洲教育科技學者Vitomir Kovanovic就指出，MIT的研究設計可能混淆了「任務熟悉度」與「認知債務」的效果。ChatGPT組的學生在前三次完全沒有參與構思，第四次被要求自己寫，當然會顯得表現較差——但這可能是因為「陌生」而非「退化」。

正如原始論文作者Nataliya Kosmyna博士後來澄清的：

「我們的研究並未發現LLM會讓人變愚蠢，請不要過度誇大結果。」

未來教育的關鍵：讓AI成為夥伴，而不是替代品

從腦生理學來看，最能強化神經網路連結的，是「有挑戰性的參與式學習」。這表示我們不該一開始就讓AI幫我們做完一切，而應該：

1.自己先動腦，AI再來幫忙檢查或補充！

2.用AI做角色扮演：讓它扮演反對方、檢查論證漏洞

3.要求學生說明ChatGPT的回覆內容、出處與可信度

這些做法都能保持認知活性，並讓大腦保持「活著寫作」的狀態，而非「看著生成」。

AI本身不會讓人變笨，但我們的選擇會

生成式AI是歷史上第一次讓一般人可以自然對話的知識工具，它的潛力與風險同樣巨大。就像汽車不會讓人變懶、Google不會讓人變笨，ChatGPT也不會自動摧毀我們的批判性思維。

真正的問題在於：

我們是否願意繼續主動學習、思考與辨識，而非將思維全權委託？

AI不會取代你，除非你先放棄了自己大腦的主導權。

延伸閱讀

Kosmyna, N. et al. (2024). The Impact of LLM Assistance on Cognitive Engagement and Writing Performance. MIT Media Lab Preprint.

Sparrow, B., Liu, J., & Wegner, D. M. (2011). Google Effects on Memory: Cognitive Consequences of Having Information at Our Fingertips. Science.

Carr, N. (2010). The Shallows: What the Internet Is Doing to Our Brains.